谷底的球球猫

我自横刀向天笑——第二十三章 天下人治不了的病,我来治

裴长卿等到彻底确认自己的情报没问题之后,才抬起头看着或坐或站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人缓缓放下自己手里的纸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好。”


    “说说你的想法。”斜靠在轮椅上,陈萍萍听着裴长卿的话神情似乎是微微一动,他的表情掩盖在阴影下有些看不清晰“怎么不太好了。”


    裴长卿闻言先是看了看站在言若海身边两手交握的冷师兄,随后低头从中拿出两份情报晃了晃摊在桌子上,她指了指上面的文字示意对方先看一看。


    等到言若海上前把两张纸都拿走后裴长卿才摸摸鼻子解释道:“这应该是已经不再是普通的瘟疫了,我算了一下所有情报传回来的时间和上面写着的时间。普通的瘟疫传播速度虽然快,但是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停顿了一下,裴长卿微微抬眼看向陈萍萍,她紧接着又从里面扯出两张纸摆在桌子上,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接着说道:“更何况我看这段时间江南并没有发生任何大的灾祸,理论上来讲没有大的灾祸就不可能有瘟疫出现。更何况这场瘟疫根本没有任何预兆就突然大规模的爆发,应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说到这儿裴长卿把自己一直摆在最上面的那封带着血迹的情报推到最前面,她用指腹轻轻地蹭过上面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沉声说道:“我看到这里面有人在查到底是谁引起了这场瘟疫,但是线索到平昌县的时候就断了,后面具体怎么回事甚至是查这件事的人都消失了,这种事情在监察院本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听到最后一句话陈萍萍的眼神变了变,他拿过言若海手里的那两张纸看了看,随后摇着轮椅来到裴长卿面前,身体前倾用胳膊支在自己的腿上,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能确定吗?”


    裴长卿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剩下的纸,她抿着唇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陈萍萍面前微微弯腰,眼神坚定地注视着陈萍萍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眸:“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我看了上面写的内容,它从疫情开始的这个时间点甚至是爆发的原因就很奇怪,更何况调查这件事的人突然消失了。而且就在同一天,平昌县宣布封城,任何人不得进出。我不相信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


    陈萍萍听完裴长卿的话后重新靠回到椅背上,他支起手静静地注视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半晌突然问道:“费介到那儿了?”


    “还有十天才能赶回来。”听到陈萍萍的问题,影子从黑暗中走出来毫无波动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随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裴长卿后重新退回到了黑暗当中。


    “来不及。”只是粗略地算了一下时间后裴长卿直截了当地说出结论,她面色凝重地看了看陈萍萍又看了看言若海,有些焦急地说道“费叔十天回到京都城,然后陛下再下令去江南,一来一回要半个月的时间。如果现在下令让费叔直接去江南也最少需要十天的时间,来不及的。”


    “长卿现在随我进宫。”陈萍萍静静地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裴长卿,他半晌垂下眼帘对言若海和影子下令“你们再往江南发一批探子,这件事不论大事小事全部都直接汇报给我。”


    “是,院长。”


    裴长卿跟着陈萍萍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她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情报,一如小时候那样抱膝坐在陈萍萍脚边,低头看着他的袍角有些出神。


    她听着耳边响起的沉稳的呼吸声,半晌试探性地伸手覆在陈萍萍的毛毯上,酝酿了一番措辞后安慰道:“别担心,会过去的。”


    “范闲即将出使北齐的事情,你知道了吧?”陈萍萍缓缓睁开双眼,他低头看着裴长卿揉捏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轻声开口“他前段时间来监察院给我送了治风寒的药,那个药配完之后闻起来有点像你给我开的药啊?”


    手上的力度没变,裴长卿依旧垂着眼帘盯着自己揉捏的地方不卑不亢地回答:“这事儿我知道,他前段时间问过我用什么药比较好,我给他推荐的。范闲这孩子不错,确实是个人才,他跟婉儿也很相配。”


    “那你呢?”换了个姿势,陈萍萍看着裴长卿的后脑勺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有没有心悦之人?”


    嘴角恬静的笑容瞬间僵住,裴长卿慢慢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她先是低头笑了笑而后抬起头有些嗔怪地看着陈萍萍说道:“哪儿有像您这样催婚的人啊,我这不还早着呢吗?”


    “你也不小了,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孩子都有三个了,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陈萍萍目光深沉地看着裴长卿脸上有些刺眼的笑意,他听着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声,脸上却极为平静。


    忍不住笑了出来,裴长卿感觉自己一瞬间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负责在陈萍萍面前仍旧言笑晏晏的说话,另一个则是充斥着悲伤,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大吼着,想要告诉陈萍萍她的情感她的想法。


    “我之前不就跟您说过吗,我看不太上那些公子哥们,更何况我现如今也不怎么跟他们来往,所谓的联姻也不过是看上监察院所属的权力罢了。”眨眼间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裴长卿面色如常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回答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眼神似乎变得温柔了些许,陈萍萍拍拍她的头,温和地说道:“你给我做的代步机,很好用,辛苦你了。为了我这个老跛子,以后没必要费这么多心思。”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换了条腿继续按摩,裴长卿低头掩盖住眼中微微泛起的湿意,她在不经意间用力吞了吞口水嗓音有些沙哑“只要您觉得有用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萍萍听着裴长卿的话,他低下头看着裴长卿的头顶,不知为何他透过裴长卿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但是那个人早已消失在了多年以前的太平别院中。


    眨眨眼睛回过神,陈萍萍松开自己捏着裴长卿肩膀的手,他趁着这个时候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有些恍然的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长这么大了……


    感受着肩膀处透过衣料传来的丝丝凉意,裴长卿想了想后伸手把陈萍萍的手裹在自己手中用内力慢慢温暖,指尖悄无声息却又留恋般地划过陈萍萍枯瘦的手指。


    裴长卿把陈萍萍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多握了几秒后镇定地放开,她依然温温柔柔的开口:“您呀,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不然回头等费叔回来又该说您了。回头到时候费叔不光说您,还得说我。再说不是还有各处主办帮您解决事情呢吗?”


    说着,裴长卿撩起帘子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宫墙,替他挡住了所有溜进来的微风,回头冲陈萍萍弯了弯眼睛说道:“您放心吧,南方瘟疫的事情,有我在呢。”


    裴长卿说完这句话就着撩开帘子的姿势探身给挡在前方的侍卫递过去一块牌子,温和地说道:“劳烦通报,陈院长有事启奏陛下。”


    御书房内。


    裴长卿安安静静地站在陈萍萍身后听着他和庆帝之间的争论,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画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萍萍,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虽然已经知道江南的情况,庆帝还是有些急躁的在屋内转了两圈后猛地一甩袖子注视着正对自己拱手的陈萍萍,眼中浮现出之前从未见过的严肃:“你说现在有至少三万人感染瘟疫,你又说费介回不来,那你告诉朕!应该怎么办!”


    陈萍萍按下自己眼底浮起的疑惑,他略微思索了几秒后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一直站在原地不曾动弹过的裴长卿动了。


    “启禀陛下。”一直摩挲着画卷的手猛然顿住,裴长卿缓缓抬起头看着庆帝,她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臣自请前往江南!”


    “长卿?!”


    陈萍萍怔愣、震惊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把头埋进臂弯里的裴长卿,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臣自请前往江南。”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裴长卿在一片寂静中再次开口。


    陈萍萍闻言“唰”地转动轮椅面向裴长卿,他眉头紧皱地看着裴长卿抬在半空中丝毫不曾颤抖的双手,头一次在庆帝面前失态了:“裴长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听到陈萍萍的质问,裴长卿缓缓放下自己抬着的手臂转头看向陈萍萍,她突然笑了。


    裴长卿轻笑着看向正走向自己的庆帝,像是回答问题又像是告诉自己一般说道:“我知道。”


    “裴长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庆帝缓步走到裴长卿面前,他微微低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会死,你死后不会有人给你树碑立传更不可能有人在街头巷尾口口相传你的英雄事迹,所以你还要去吗?”


    原本已经做好了要被庆帝训斥的准备,裴长卿在听完这段话之后突然笑了,她看着庆帝眼中掩藏在严厉之下的担忧,抿着唇弯起唇角笑的竟然带了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裴长卿背着手仍旧有些拘谨,她深吸了一口气后往庆帝的方向挪了一小步,轻松地说道:“其实,我也有我自己的顾虑。在监察院里,我只是裴长卿。在京都城的诸位王公子第的心里,我是个被陛下赏识和被陈院长养大的姑娘,若是联姻对他们的仕途有很大好处。但是在这偌大的京都城百姓的心里,我是小裴神医。”


    “所以你就因为这样一个神医的称号要去江南?”


    裴长卿嘴角的笑容变得愈发温暖,她转头迎着光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正死死地攥着握力器的陈萍萍,又转回头看着皱着眉头满是不赞同的庆帝,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画卷,问道:“陛下,您还记得臣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庆帝看着站在面前正微微仰起头看着自己的裴长卿,他的思绪眨眼间穿越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夏日。


    他还记得在太平别院中看到的那个软乎乎冲自己撒着娇,眼神清亮的小姑娘,他的耳边慢慢响起了那个小姑娘在把完脉之后对他说:“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孩童的声音逐渐和女子的声音重合,庆帝凝视着裴长卿,听着她带着笑意和坚定地开口重复着那段仿佛铭刻在骨血中的话:“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天下人治不了的病,我来治。”


    在裴长卿说完这句话之后,御书房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咽下了自己原本想说出口的劝说。他们看着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裴长卿,透过她有些单薄的身躯看到了无数和裴长卿一样的人。


    陈萍萍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块握力器,他看着上面的纹路想起了在监察院前矗立着的那块石碑,还有那名只有在午夜梦回时分才能梦到的女子。


    良久,陈萍萍才缓缓抬头看着裴长卿,开口问道:“你决定了?”


    “决定了。”裴长卿冲庆帝微微点了点头,她随后转身走到陈萍萍面前半跪下来,用自己的手掌虚虚地拢住陈萍萍冰凉的双手,眼中原本还残留着的犹豫之色顷刻间消失“我不后悔。”


    “好。”庆帝强迫自己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上前一步拍拍裴长卿的肩膀,郑重而欣慰地说道“我大庆能有像裴长卿这样的人才,实为我大庆之幸!”


    陈萍萍听着庆帝与裴长卿之间的对话,仿佛在转瞬之间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他看着裴长卿领了旨意在三天之后和叶重带领的军队出发,随即就被庆帝派人送出了宫。


    直到回到马车里,陈萍萍才一把抓住裴长卿的手,他的目光落在马车里唯一的一抹亮色上,回想着自己听到的圣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合适。


    小心的把圣旨收好,裴长卿笑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陈萍萍的那只手,她轻柔的把手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收拢到对方的衣袖中,安抚道:“院长,放心吧,我会活着回来的。”


    “长卿……”陈萍萍感受着手背处传来的温暖,他缓慢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最终千言万语汇聚成了她的名字。


    他不清楚裴长卿是否知道这段时间他在想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原本的安排是让裴长卿跟着范闲出使北齐……


    “在呢,没事。”笑眯眯地捏了捏陈萍萍的手以示安慰,裴长卿随着马车故作夸张地要晃了两下后满意地看到对方略微无奈地勾起的唇角。


    坐在陈萍萍的脚边,裴长卿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画卷上的那片叶子,另一只放在袖子中的手虚虚地握成拳头,把一枚小小的令牌收到了自己的荷包里。


    等到马车外传来了略微嘈杂的声音后裴长卿把自己的手轻轻搭在肩膀上捏了捏,她回想起庆帝拍在自己肩膀上的力度,神色一时间复杂难辨。


    “院长,监察院到了。”


    裴长卿在马车停稳了之后亲力亲为地抱着陈萍萍下了马车放到轮椅上,她推着轮椅慢慢地走进监察院,突然听到陈萍萍对自己说:“推慢点吧。”


    脚步微微一顿,裴长卿低下头注视着陈萍萍身上宽大的官服和他微微收紧的手掌,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裴长卿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推着陈萍萍回到他的房间,她在进门时候习惯性地摸了摸摆在门口处的暖炉的温度,在把陈萍萍推到桌前之后才说了一句:“您在这儿等等,我把火升起来。”


    说完这句话不等陈萍萍反应,裴长卿有条不紊地点上小暖炉塞进陈萍萍手中,又把窗户关上,拿了挂在架子上的大氅给陈萍萍披上,这才重新半跪下来,仰头看着陈萍萍鬓角的花白,吸了吸鼻子。


    陈萍萍低头借着外面打进来的略显微弱的光线看着裴长卿的脸庞,他迟疑地抬起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感受着手掌下传来的凸起的骨头,听见她在问自己:“您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你到江南之后,一定要注意身体,要小心,莫要受伤……”陈萍萍抓着裴长卿肩膀的衣服的手紧了紧,他恍然间发现似乎自从裴长卿长大之后,他就从未像小时候那样再关心过她了,反倒是裴长卿经常在照顾他这个老跛子。


    关心的话语有些生硬,陈萍萍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补充上一句:“你要活着回来。”


    裴长卿安安静静地听着陈萍萍的叮嘱,她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微微红了眼眶。


    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了眼前人瘦削的过分的身躯,裴长卿用力的闻着陈萍萍身上散发出来额淡淡的檀香,嗓音因为想要抑制住颤抖而变得有些喑哑:“我知道,我知道。”


    从他怀里抬起头的时候裴长卿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但是眼中的温柔和欢喜止不住地跳跃出来,她试探性地抚了抚陈萍萍的发冠满含笑意地说道:“我知道的,您放心吧。只是我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里,您要记得照顾好您自己,虽然快到夏天了,但是您也莫要贪凉。”


    说着,裴长卿低头弹掉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而后轻轻的把自己的头枕在陈萍萍的腿上,无意识地抓紧了陈萍萍腿上的毛毯,低声呢喃:“您别动,就让我这么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陈萍萍原本想要推开裴长卿的手在听到她的这句话之后缓慢地停在了半空中,他沉默地看着小姑娘睫毛上还未弹下去的泪水,最终将手搭在了裴长卿的头上,没动,也没说话。


    闻着陈萍萍身上传来的阵阵檀香气息,裴长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个味道深深的印刻在自己的灵魂当中,而后恋恋不舍地抬头站起身,揽过陈萍萍的头在他的额头落下轻柔的一吻。


    “虽然我一直都在告诉我自己不能着急,要慢慢来。”眼睛一点点的勾勒出陈萍萍的容貌,裴长卿在他平静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地开口“但是我觉得我今天如果不能在走之前把这句话说出来,我会后悔。”


    “陈萍萍,我心悦于你。”


    在说完这句话后裴长卿等待了几秒钟的时间,她认真的注视着陈萍萍的表情希望看出点什么,却发现陈萍萍的神色异常的平静,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悦。


    裴长卿在看清楚陈萍萍眼中的不悦后颤抖着松开了对方被自己的指尖只捏住一个小角的衣袖,浑身僵硬的往后倒退了一步。


    她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迟缓的迎上陈萍萍的视线,在压抑的气氛中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嗓音像是被人用砂纸打磨过一般地问道:“我想在走之前问一句话,您知道我心悦于你吗?”


    “知道。”


    裴长卿怔怔地看着面容平静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泛起一丝波动的陈萍萍,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双漆黑一片的瞳孔看了半晌,突然感觉到森森的凉意从自己的脚底直直地窜到了头顶。


    半张的嘴最终化为了唇齿间的一声轻叹,裴长卿有些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说你喜欢甚至是喜欢过我,什么青年才俊门当户对的人我都可以不要?”


    “你该去收拾行李了。”不敢再去看裴长卿眼中浓烈到仿佛要把自己灼烧的情感,陈萍萍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卷竹简打开,他的目光落在上面的文字上,镇定地开口。


    裴长卿此时看向陈萍萍的眼神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看了几眼对方手中拿倒了的竹简,并没有如陈萍萍期望的那样转身离开,而是硬着嗓音问道:“陈萍萍,你为什么不敢抬起头看我?”


    听到这句话陈萍萍放下手中的竹简缓缓抬起头,他斜靠在轮椅上看着裴长卿泛红的眼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你此次前往江南,就好好干吧。如果能够成功地回来,将来即使没有监察院你也能在这京城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这是件好事,你要好好做,不可辜负陛下的期望。”


    裴长卿盯着陈萍萍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听着他把想说的说完,她用力眨了眨自己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的眼睛,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胸口曾经被种下相思蛊的地方传来了针扎一般的刺痛感。


    看着裴长卿的眼睛,陈萍萍突然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刹那间破碎,快的就像是一阵风,轻轻一吹就消失在了看不见的地方,再想抓住的时候却毫无踪迹可循。


    陈萍萍硬下心肠装作没有看到裴长卿掩饰的并不是很好的表情,接着吩咐道:“另外你去看看范闲,虽然他三处的那些师兄在给他准备一些东西,但是终究没有女孩子心细,你去看看他还缺什么少什么,告诉他或者是滕梓荆要去什么地方买。”


    裴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萍萍,她咬破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抑制住自己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点了点头:“知道了。”


    陈萍萍对于裴长卿的回复淡淡地点了点头,他在把竹简转回来的时候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的同时还不忘了再次提醒:“记得替我去看看范闲。他头一次作为使节出使他国,肯定会有很多想不周到的地方,你这个做师姐的替我去提点提点,别让他在外面丢了脸面。”


    “是这样啊。”裴长卿低头勾起一抹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讽刺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胡乱的点点头,而后保持着表面的镇定,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我相信范闲一定会做的很好。”


    说完这句话后裴长卿往后退了两步,她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脸上强撑着露出了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对陈萍萍再次躬身行了一礼:“院长,刚刚是我逾越了。”


    不等陈萍萍说什么裴长卿就转过身极为狼狈地快步离开了这间让自己感到极为压抑的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走出那间屋子,走出监察院的大门的。等她浑浑噩噩地穿过街巷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二皇子府的门前。


    “阿裴?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后有些担忧,李承泽披了件外衣就趿拉着鞋扯着谢必安来到门口。


    李承泽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裴长卿,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今天的穿着,在确定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外伤之后抱着双臂走上前问道:“你怎么突然上我这儿来了?”


    裴长卿在听到李承泽的声音后才勉强回过神,她微微转动着有些僵硬的眼珠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的李承泽,一片空白的大脑根本反映不出任何回复的话语。


    相比较于李承泽的满脸担忧,裴长卿沉默地看着他拉起自己的手问为什么这么冰凉,又问自己吃没吃饭,要不要在他这里吃一些,最终轻轻地摇摇头。


    李承泽看着现如今明显就不太对劲的裴长卿忍不住和谢必安对视了一眼,他略作犹豫后抬了抬下巴示意谢必安先去厨房拿点吃的过来,随后半搂着裴长卿的肩膀往里走,边走边哄道:“走吧,既然都到我这儿了那就坐一会儿,我让谢必安去拿你最喜欢吃的小点心了,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好不好?”


    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裴长卿安静地窝在软垫上看着堂堂一个南庆国的二皇子在自己面前忙忙碌碌,一会儿先叫下人点上暖炉再拿几件保暖的衣服过来,一会儿又催着下人去问谢必安怎么还不回来,一会儿又走过来蹲在自己面前柔声问还冷不冷。


    “阿泽,别忙了。”


    大脑终于接收到了李承泽溢于言表的担忧,裴长卿抬起茶杯想要抿一口茶水的时候杯子却被李承泽夺过去重新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再塞回自己的手里。


    裴长卿感受着手中茶杯的温度和自己手的温度逐渐趋于一致的时候,她张了张口看着正蹲在自己面前的李承泽冷不丁地开口:“我告诉他了。”


    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李承泽瞬间反应过来之后一把夺过谢必安手中的盘子又把他轰走,自己关上门蹲在裴长卿身边,一脸紧张地看着裴长卿的脸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知道。”裴长卿迟缓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她回想着刚刚自己和陈萍萍的对话双目无神地重复着“他还跟我说去江南是一件好差事,让我好好做不要最后辜负陛下的期望。”


    在说完这句话后裴长卿无神的双眼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但是没等李承泽说些什么宽慰地话她突然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她一边笑一边极为用力地剐蹭着自己的眼角:“他说他知道?!然后跟我说让我去照顾一下即将要出使北齐的范闲?!”


    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裴长卿突然“哇” 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她怔怔的看着指缝中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的血液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阿裴!”


    李承泽在看到裴长卿嘴角滴落的血迹瞬间就变了脸色,他一把抓住对方想要蹭嘴角的手下意识的转头就要喊谢必安却被她拦住。


    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裴长卿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口中散发出来的腥甜,张了张口却只憋出一句:“我没事。”


    “你放屁你没事!”急的直爆粗口,李承泽连声线都不止上扬了一个八度,他颤抖着指着裴长卿的嘴角吼“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跟我说你没事?!”


    裴长卿听着耳边如同炸雷般的声音抽搐了一下,她在看到李承泽焦急的神情的时候僵了一瞬才慢慢收敛了自己刚刚挂起来的笑容,神情一时间有些沉郁。


    缓缓收拢那只带着血迹的手,裴长卿抬头看着注视着李承泽的那双眼睛看了几秒,突然一声叹息:“我想通了,阿泽,我想通了。”


    没说一句话只是抬手搂住对方单薄的肩膀,李承泽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我没事,我想通了,我之前从来就没想过我告诉他这件事之后的结果会是这样。”擦擦嘴角的血迹,裴长卿直接伸出食指蘸了蘸有些发烫的茶水一点点擦拭着自己手掌上的血迹,不容拒绝地牵动自己的嘴角让自己扬起一个笑容“我早就应该料到的,他一个监察院的院长,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意?但是他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小姐的孩子,想着给他铺路,想着给他创造一切的机会,让他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觉得我会明白,会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说到这儿的时候裴长卿笑的苍凉而决绝,她顶着李承泽已经暗含杀气的目光扭头再次咳出一口血,再开口时竟然带上了几分前所未有的释怀:“我从今往后,怕是要跟他形同陌路了。其实我后来又想了想,这种事情我难道看的听的还不多吗?”


    说到这儿裴长卿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还没有擦下去的血迹,她自顾自地开口继续说道:“在之前我见过太多求而不得的事情了,但是我总以为我能够以他们作为警戒然后不要步他们的后尘,但是我发现到现在为止,兜兜转转下来,我依然还是步了后尘。”


    裴长卿抬起自己的手翻看了几遍后又放下来,她恍然间甚至还能感受到有一双冰凉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手中直到逐渐变得温暖,不由得笑的面容有些古怪扭曲:“你问我的时候我还在跟你说我不后悔,但是现在我后悔了不光后悔我甚至还觉得有点可笑。你说我守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敌不过那句小姐的孩子,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李承泽听着裴长卿的话再联想到她昏迷的那段时间自己和陈萍萍仅有的几句对话,他敛去自己眼眸中腾升而起的凶意,动作轻柔地捏了捏裴长卿的手指,随后用手帕帮她擦去了掌心里干涸的血迹。


    裴长卿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掌心的血迹被李承泽细心地擦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用那只没带血的手拍拍李承泽的肩膀:“别摆出那种眼神,我知道你想干嘛。”


    让裴长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李承泽一遍又一遍的蹭着自己指腹,没有说话。


    咽下口中再次翻涌而出的腥甜,裴长卿抬起手重重地按在李承泽的肩膀上,有些含混不清地说道:“你帮我个忙,就当是我求你。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帮我,就算是我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承泽看着裴长卿面如金纸的脸色,他虽然差不多猜到对方要说些什么,但是还是点头示意她说出来。


    此时显得极为疲惫,裴长卿喘息着低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交到李承泽手中,等到确认对方已经拿稳的时候才用一种冷静到不能再冷静的语气说道:“我在抱月楼的资料里,找到了能让陈萍萍活下去的办法。”


    “裴长卿!”


    直接把手中的药摔在地上,李承泽双目充血地抓着裴长卿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他拼了命地抑制住自己被气到几乎颤抖的双手,嘶哑而大声地质问道:“这些年你做的还不够吗?你为了陈萍萍做了多少事,他又知道多少?你现在连你自己的命也要给他吗?”


    裴长卿眨眨眼睛看着地上的碎片稍微有些心疼好好的一瓶药就这么被浪费了,她随后勾着唇角拍拍李承泽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嗓音有些飘忽不定地说道:“这件事其实我也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这么做,但是我马上就要下江南啦,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呢。这南庆可以没有我裴长卿,但是不能没有他陈萍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苏师叔知道这件事情吗?”


    “她知道!但是她拦不住我。”语气突然变得有几分得意,裴长卿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指了指还没有被地毯彻底吸收的液体弯了弯眼睛“而且她还帮我改良了药方,这个的效果要比之前记录的效果要好得多。”


    李承泽听着裴长卿有些得意的话语心底止不住的发酸,他长叹一声摸了摸裴长卿的头发最终做了退让:“你当真是为了他什么都能做。”


    裴长卿听出李承泽的言外之意后极为迅速的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瓶一模一样的药,只是这次她直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看着瓶中正折射着光线的液体鼓了鼓脸:“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毕竟祸国殃民的事情我可没做。”


    李承泽看着被裴长卿小心的放在桌上的那个小瓶子,他闻着空气中稀薄到几乎无法闻到的血腥味,他听到自己在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下终于露出了笃定的笑容,裴长卿喜滋滋的一把抓起药瓶塞进李承泽摊开的手掌中看着他收好,这才笑眯眯的解释这瓶药是干什么用的:“这也不是毒药啦,你不要这么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我。这瓶药遇水而化,所以只要你趁他不注意把这个药下在他喝得水里就行了,其实要说这瓶药的作用,也就是把他身上的那些陈年旧伤转移到我身上,其他的也没什么。”


    “裴长卿你疯了?”


    “我没疯,我特别冷静。”看着李承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自己,裴长卿极为冷静地摇摇头说道“这次江南的疫情你也看到了,比咱们之前设想的要严重许多,更何况这件事情的背后还有神庙在推动,如果我能成功的把瘟疫治好,天下太平,如果我没成功,我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你知道我问你的不是疫情的事情。”


    几欲脱口而出的话被李承泽脸上的表情硬生生地憋回去,裴长卿看着他那双阴翳的眼睛最终苦笑了一声,扶额叹息:“好吧好吧,还是没能说过你。我本身修行离经易道,所以普通的病痛对我来讲没什么太大的影响。若是我这回不幸死了,那就当是还给陈萍萍一个健康的身体,也算是对得起我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你必须活着回来。”一把扯住裴长卿的领口,李承泽的眼中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疯狂和阴冷“若是你不能活着回来,我让整个江南的人给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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